寻路兰泽

除了不拆逆外什么都可能写。雷点不多,不喜欢过度玩梗。欢迎吃饭,谨慎关注!

昏(二)

  十二岁的沈垣不懂什么同性恋,他不明白两个男孩结婚这算什么,在他当时的世界观里,这着实有点奇怪。

  

  因为电视剧里演的,都是男人和女人结婚;现实生活中,他也只见过男孩拉女孩的小手;他的大哥今年过年带了个漂亮嫂子回家,长头发小酒窝,笑起来很好看;二哥在追求班上的学习委员,而学习委员是个学习很好完全不想恋爱的酷酷女生;就连他自己,过家家也只会同意和邻居姑娘一起当爸爸妈妈,而不会邀请隔壁虎子拜堂成亲。

  

  这……这实在奇怪。

  

  沈垣从那场梦里醒来,收拾好心情接受了毛毛离开了这件事,却无法想清楚“新娘”是个男孩这种事情。

  

  二哥叫他:“喂,沈垣,去超市给我买点薯片和汽水。”

  

  他正玩着枪战,键盘和鼠标声噼里啪啦敲得激烈。

  

  沈垣冷漠拒绝:“不去。”

  

  二哥很惊奇,强调道:“跑腿费五块诶!”

  

  沈垣漫不经心地整理好毛毛的窝,将东西归纳到箱子里:“哦。”

  

  “那……那十块!”二哥加价道。

  

  “不去。”

  

  “十五,十五总行了吧!再高你就是敲诈了!”

  

  沈垣看向他二哥,沉默片刻,忽然问:“哥, 男孩可以和男孩结婚吗?”

  

  二哥忙得不行,冲着队友叫嚣:“十二点钟方向有个人头!!谁有药包丢我一个药包!”半天才道:“你刚刚说什么?”

  

  沈垣一下子没了兴致:

  “我说,你有手有脚的,可以自己去!”

  

  说着抱着箱子进了房门。

  

 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糟糕,二哥愣了愣,嘟囔道:“这臭脾气。”

  

  过了二十分钟,沈垣的房门被敲响。

  

  他二哥在门外问:

  “那个,薯片你要黄瓜味的吗?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男孩子和男孩子可不可以结婚这种事情,沈垣想了两天没有想明白。平时他有什么疑问,大可以问父母、问老师、问兄长,他们总可以给他一个答案,不论好坏。

  

  可不知道为什么,这件事他却问不出口。

  

  等到第三天,他再次入了梦。

  

  不出所料,他又换上了一身喜服。

  

  对方执着大红绣球的一端,他执着另一端,两个人面对天地站着,冥冥中暗示着自古以来那个有关爱、有关羁绊的传说。

  

  纷扰的人间,迷失的恋人,错综复杂的红线。

  

  “新娘”引着他要拜天地,沈垣却站着不动。

  

  他纠结地摩挲着手中的红色丝绸,忽然道:“我觉得这样不对。”

  

  “新娘”动作一僵,已半弯下去的脊背重新挺直,半转过身子,再度面对着沈垣。

  

  隔着一层红盖头,沈垣根本看不见对方的面目神情,却非常肯定:

  对方在注视他。

  

  用一种非常莫名的、灼热的、哀伤的眼神。

  

  在这种眼神下,沈垣垂下眼眸,抿紧了唇,最后道:

  

  “我不知道你的名字,不知道你的相貌,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一切。”

  “我觉得这样,不对。”

  

  他抬起头来,隔着那层红盖头,与他的新娘相望。

  

  沈垣认真道:“我觉得,最起码,我得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  

  他等了很久,却没等来一个回应。在一种沉默的对质中,双方都将手中绣球越拽越紧。

  

  最后,“新娘”终于开口:

  “……对不起,我、我不能。”

  

  他的声音极力维持着一种平稳,沈垣却在两个“我”之间小小的吸气中听出他的悲伤。

  

  但沈垣自己的难过也来得猝不及防,猝不及防到他照顾不好对方的心情。他道:

  “连名字也不行吗?”

  

  沉默,又是沉默。在这种沉默中,沈垣做出了决定。

  

  他松开了手。

  

  大红绣球从他手中落下,掷地无声,轻飘飘、恍惚惚犹如这一场梦境。

  

  绣球落地的那一刻,沈垣清晰地看到“新娘”浑身颤抖了一下,几颗泪珠从他大红盖头下坠落,在空中折射出的光芒夺目而刺痛。

  

  对方似乎想抓住他般朝沈垣走近了一步,可不等他靠近,无数迷雾席卷而来,遮蔽了整方天地。

  

  ——沈垣被驱逐出了梦境,并且一连六年,不得踏进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  在这六年里,沈垣很经常地想起这个梦。想那刺绣繁复的红嫁衣,想那盖头掩映下看不见的脸,最后会想那委然顿地的红绣球,和在空中反光的泪。


  他从小就是一个很能同情共感的孩子。小狗呜呜咽咽叫,他觉得小狗好难受;女孩子掉两滴眼泪,他就慌得手忙脚乱,立马开始自责反省;母亲缝纽扣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,她还没喊痛呢,沈垣就好像是自己被扎了一样,长吸一口气,发出“嘶——”的声音,然后道“好痛好痛”。


  梦里对方掉的那几滴泪就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上,他时常因一种愧疚的心情被折磨到窒息,恨不得立马去道歉、去说“我错了”,如果对方还很难过,他可能便会半推半就、磕磕巴巴说:“我、我们成亲吧,你就不要哭了。”


  这很奇怪。


  因为这只是个梦,梦是假的、不真实的、虚无的,沈垣完全可以像忘掉其他梦一样忘掉它,而不是耿耿于怀,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为不存在的人难过、妥协、退让。


  可他做不到。真的做不到。


 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。


  他最初想:“我可能真有点病。”


  然后看到仙侠剧里女主中了反派下的蛊变得对对方言听计从,又想:“他可能也给我下了蛊。”


  最后在某个日落黄昏,他坐在水池旁边发呆时,忽然福至心灵:“他,是一只鬼。”


  这个念头钻进沈垣心里时,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爬遍了他全身。或许是害怕、或许是惊悚,或许,还有一点气愤:


  看吧!他什么都不说!什么都得我来猜!


  他是个骗子!他骗婚!


  沈垣气得捡起旁边石头朝水里一扔。


  ——然后偌大的水花溅起,水砸了他一脸。


  冰冰凉,心飞扬。


  冰冰凉的沈垣顶着一头湿发回了家,把门一关,陷入了一种类似失去毛毛那天的悲伤中。


 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,对方可能不会再和他见面了。


  


  自那以后他迷上了各种志怪小说和有关人鬼的影视。《搜神记》、《幽明录》、《聊斋》被他翻了个遍,《倩女幽魂》、《人鬼情未了》的台词他能背出大半。


  在网传电影“贞子”吓死多少多少人时,他找了个全家都不在的夜晚,放下窗帘,关掉所有灯,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吃着黄瓜味的薯片,认认真真看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。


  那天二哥落了东西回家取,打开门看着光源惨淡的客厅,听着电视里恐怖的音效和不知道哪里来的“嘎吱嘎吱”类似啃骨头的声音,顿时毛骨悚然。他骂道:“沈垣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?”

  

  客厅里的灯被全部打开,沈垣默默嚼着薯片,看向二哥的眼神比女鬼还幽怨。他道:“你破坏了我观影的气氛。”


  二哥瞥了一眼电视,女鬼恰好从电视里飞扑而出,整个场面有种次元壁被打破、女鬼真的要爬出来找上他的代入感。


  ……


  真是好气氛呢。


  他尤其爱看林正英的僵尸片。


  有一部里演的是道长的徒弟被女鬼缠上。


  漂亮女鬼穿着红色婚服坐在高高的树桠上,道长徒弟踩着老式自行车叮铃铃地骑了过来,背景是漆黑如深海的夜和乱糟糟的树,女鬼一身红嫁衣在黑夜里美得凄艳又瘆人。


  待徒弟靠近,她盈盈一笑,似缕烟般从树上飘下,轻柔柔落在自行车后座,抱着徒弟的腰和他回了家。


  背景乐是首童谣,声音空灵缥缈。那几句“她的眼光、她的眼光、好似、好似星星发光”在沈垣脑海里缠绕了几天。


  他当然无法不想起梦里那个人来。


  ——他会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呢?


  他无法想象,一旦想象,浮现在脑海里总是一张红盖头,和随着人走动而摇摇晃晃的流苏。


  在他被梦境驱逐的第四个年头,他很可悲地发现,自己喜欢上了一个“虚无”,在他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时候。


  


  
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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